藏書閣Bibliophile

首部曲心得：【永不拭淚I 相遇】──無盡綿長的夏日時光     

二部曲心得：【永不拭淚II 陪伴】──我存在於你的掌心之間  

死亡可怕嗎？答案似乎是肯定的。然而再細究下去，便沒有那麼肯定了，生者對於生命終止之後的一切充滿未知，而生命在倒數計時的路程上所得承受身體功能逐步停擺消逝的恐懼，是相當大的身心負荷。死亡本身的可怕性實則不如「邁向死亡」所帶來的壓力來的大。這其中除了傷感、難過，更有許多未竟的不甘與遺憾。不論在生前有多緊密，死亡來臨時學習並接受分離是無可避免的過程。

Döden

第三部曲〈分離〉，原文的本意是「死亡」，班傑明與拉斯穆斯與愛滋病魔的奮鬥已到了尾聲，離別前夕竟又遇上意料之外的阻撓。歷經離別的傷痛後班傑明必須獨力承受同志身分所不能被當時社會所接受的事實。

除了拉斯穆斯，〈分離〉中也有許多角色也離開人世，他們留下或多或少，不能忽視的篇幅，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

不像萊恩那般羞怯，班特是個無法忽視的耀眼人物，憑著亮眼外表及表演天分的他總是輕而易舉成為注目焦點。萊恩任憑旁人予取予求，班特流連、戲弄人間，兩者乍看之下看起來天差地遠，其本質卻相去不遠。班特和無數男人發生肉體關係時總是以「湯瑪斯」為化名，得意於自己的搶手歡迎之時卻又擺脫不掉肉體被玩弄後所帶來的廉價羞恥感。其實他跟萊恩一樣渴望認真的愛，和活出自己真實的樣子。

班特處處充滿著矛盾，不論是心態值得玩味的肉慾關係，或是隨著在戲劇領域逐漸嶄露頭角而對於性向更加隱晦保留的態度，矛盾和衝突在班特身上無所不在。班特連死亡都是衝突的，陽性結果通知在他成功的畢業公演之際揭曉，獲得好評的演出帶來可預見的光明前程──卻注定要蒙上陰影。美麗的班特是無法接受醜陋的，無法接受隨後而來可知的痛苦和羞辱。於是就像他曾說過的：「我走了，我不玩了！」便讓他的生命停留在美好的一刻。

契訶夫的名劇《海鷗》中，主角康斯坦丁在結局時刻撕碎自己的手稿後便舉槍自盡，畢業公演詮釋這個角色的班特也跟主角殊途同歸，從夢想走到幻滅，又是一盞燈的熄滅。

另一對伴侶拉許歐克及賽爾波大多數時候就像一對靜靜旁觀，面帶笑容的老夫老妻，或許作者沒有著墨他們之間太多的激情，但只要提到拉許歐克，賽爾波一定如影隨形。或許我們在他們身上看不到班傑明和拉斯穆斯所有的熱烈火花，卻無法忽視兩人相細水長流，相濡以沫的堅固情感。比較特別的是，兩人中又以拉許歐克的心路歷程有較多的描述，從對自己性向的懵懵懂懂到參加爭取平權活動至染病離世，之中賽爾波總是以「伴侶」的模樣出現。不過漸漸的，當認識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死亡後，僅剩不起眼的賽爾波與班傑明還能回顧過去。賽爾波的角色就是這樣默默地陪伴，扮演著忠誠的伴侶和忠誠的朋友。所以最後看見賽爾波在未來再度遇見第二段愛情時，嘴角的笑容是欣慰的，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會以悲傷收尾。

故事裡的主要角色像是一個個離鄉背井的移民，這些在心靈再也無法回到故鄉的移民聚在一起，而保羅便為他們引領到新家。在那裡，新的家人接受你本來的樣子，不用顧忌，保羅就是這個家庭的大家長。保羅是個燦爛的人，即使是愛滋也無法讓保羅停止耀眼，他堅持不懈舉辦聖誕聚餐，以及那熱鬧歡樂，笑中帶淚的葬禮，保羅用行動告訴世人，他為自己的身分驕傲，且直到生命最後一秒他從未被任何事物擊倒。

保羅的葬禮可說是最後結尾前一場燦爛的煙火盛宴，在我看來這是一場相當叛逆的葬禮，它看起來不像是跟生者的道別，反而更近於一種精神不死的宣言。葬禮舞台背景的選擇相當可愛，他選擇了與班傑明第一次找他傳教時所贈送的圖片，保羅將圖片實體化：爸媽、小孩、獅子與羔羊共同徜徉在山下，所有的生命都放下敵視，和平共處。圖片的原意滿庸俗又矯情的，然而經歷過保羅與班傑明長年的支持與友情，卻逐漸將矯情庸俗的空洞畫面注入了血肉與真實。曾經班傑明以為遇上保羅是對他的試煉，如今班傑明才瞭然，和保羅的友情是神賜予的救贖。

宛如這首歌的歌詞：無怨無悔，我唯一的今生。Mitt  Enda  Liv，我唯一的今生。

隨著拉斯穆斯過世，壓抑已久的矛盾終於浮上檯面，莎拉跟哈拉德其實跟班傑明的父母無異，這些家有酷兒的父母所承受的痛苦想必也不輕，孩子屬於少數族群牴觸了自小被灌輸的想法，也許是無法，也許是不願，這些人終究無法去放過自己去接受擁抱自己孩子的樣子。班傑明的父母英格瑪和布麗塔強硬地關上了門，悲哀的是還沾沾自喜認為自己通過考驗，班傑明出櫃付出了代價但也得到自由，不過直到故事讀完最後一行時我仍在想著另外一個安靜的小女孩，猜測她後來的命運──班傑明的妹妹瑪格麗塔，她活在優秀哥哥的陰影下，一舉一動都會遭到視教會準則為圭臬的父母的否定，她活得比班傑明更壓抑且更黯淡。很好奇之後哥哥帶來的震撼彈會對她帶來怎樣的影響？是更努力把自己塑造成父母期望的模樣還是決定接受自己的樣子？

而同時「強逼」自己接受拉斯穆斯和他男朋友交往事實的莎拉與哈洛德，在這場持續多年的戲落幕，終於在「殺青」後顯露出本意，莎拉令人窒息的母愛在拉斯穆斯過世後仍不肯鬆懈，如果兒子活著時逃離他，那麼死亡就是個機會再將他帶回科彭。那場關於葬禮的爭執，已經無關往生者，而淪為了意氣之爭。結果不用說當然是拉斯穆斯的父母贏了，勝利的獎品是兒子變形的遺體及出自兩人「官方說法」的死亡原因，和葬禮的主辦權。淒涼又諷刺。

若是用我們應該要尊重不同的人這類的話來作結尾那麼就淪為老生常談了，拉斯穆斯的阿姨的男友拉司，沒有刻意的表示，充滿平常心，拉司的態度才是真正做到了開放和尊重。如果有一天，當像霍格(拉斯穆斯在科彭的老鄰居，終身獨自一人。「這些年來......我都只能一個人。」)這樣的人不會再感到不安的時候，那張獅與羔羊同存的畫面或許也就不那麼突兀了。

本文圖片及影片均來自網路，如有疑慮請告知刪除。